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78章 丟失的那三年(四)

關燈
第78章 丟失的那三年(四)

◎此計無恥,但他猶死無悔。◎

此後, 方遙真的在謝聽家中盡職地做起了幫工,每日同他上山采藥,回來後謝聽擇藥,她幫著晾曬打打下手, 將草藥研磨成藥粉, 或是熬制成丹丸, 拿去鎮上換些銀錢。

春去秋來, 半年的時間一晃而逝。

這日,他二人采藥歸來,還未進院門就看到有村民在門口等待,遠遠地迎上來。

“謝大夫, 我家老夫人舊疾又覆發了, 請您過去瞧一瞧。”村民的語氣焦灼又恭謹。

謝聽沒吭聲, 看向身邊的方遙, 後者主動伸手拿過他背後的藥簍:“救人要緊,你快去罷, 我去曬藥。”

“……”

謝聽無奈,這半年來,他靠著那些手劄筆記,都快成這鎮裏的半個真大夫了,方遙對他還是客氣疏淡, 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。

“好,你在家等我, 我去去就來。”

在她心中那個與人為善, 濟世為民的謝大夫形象不能崩, 謝聽只好拎起藥匣, 跟著那村民匆匆進城了。

方遙把采回來的草藥簡單歸類後, 鋪在院外的曬藥架上,打算趁著日頭好,將它們全部曬幹,方便儲存。

將藥草全部鋪進曬藥架後,方遙擡起頭,不經意地看到東邊遠處的那片花田。

那花田便是謝聽救回自己的地方,後來他總是帶她去西邊的山頭采藥,但是花田的另一邊,他們卻好像從未去過。

方遙今日也不知是怎麽了,突然對那片一望無際的花田產生了好奇。

這半年來,官府未有關於她家人的消息傳來,方遙不禁想,她或許根本就不是生活在這附近城鎮裏的人,她的家在更遠的地方?

在花田的那頭,是不是還有別的村落,或許能打聽到有關她身世的消息?

盡管謝聽囑咐過不讓她亂跑,可是這一刻,她怎麽都按捺不住想穿過花田去看一看的沖動。

方遙放下手中的笊籬,鎖好院門,轉身朝花田的方向走去。

如今已經是秋末時分,花田裏的花依舊開的正盛,這些花的花期似乎很長,從初春到秋末,竟然一直都沒有枯萎過。

方遙沿著花田裏的小路,腳步不停地一直走。走了半個多時辰,花田仍舊看不見盡頭。

忽然間一陣微風襲來,周遭的花莖被吹得輕輕歪倒一旁,方遙發覺到了什麽,倏地停住了腳步。

她微微睜大了眼眸,明明是同一片草地,而在三尺之外的花田莖稈卻似無風般靜止,紋絲不動。

仿佛有一條看不見的界線,把同一片花田隔開成了兩個界域。

“阿遙……”

方遙應聲回頭,熟悉清逸的身影正朝她走來,眉眼一如既往的柔和:“你怎麽跑到這裏了。”

“謝聽,這裏的草地不太對勁……”

方遙一邊說,一邊伸出手指著那條看不見的分界線,回過頭來時卻發現遠處的花田已然恢覆了正常,隨風輕輕搖擺,仿佛方才只是她的錯覺。

“哪裏不對勁?”謝聽跟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,並未發現什麽不對。

方遙蹙眉,難道是她眼花了?

“我們走得太遠了,回去罷。”謝聽的嗓音聽不出任何異樣。

方遙點點頭,跟著他往回走。

“花田的另一端還有其他村鎮嗎?”

“沒有,再往那邊去是荒山,什麽都沒有。”

方遙垂眸抿唇,荒山嗎?

謝聽溫聲:“如果你想去,我陪你去看看。”

方遙想了想,搖頭:“算了,我只是有些好奇。”

謝聽放緩腳步,回家途中,他面上不顯,神念裏已經把花妖翻來覆去罵得狗血淋頭。

[你的幻境是紙糊的嗎?這都能露出破綻來?要是壞我好事,直接把你這幻境給砸了!]

[誰知道她會跑那麽遠的地方,那裏本來就是幻境邊界了,]花妖自知理虧,小聲辯解:[再說,我不是及時補救了嘛,她看樣子也沒起疑嘛。]

它確實偷了點懶,在幻境邊緣處沒有做到全然擬真,但它在發現方遙正在往幻境邊界處走時,第一時間就告訴了謝聽,好在趕上了,方遙若是再往前走三步,就會觸碰到幻境屏障,別稱空氣墻。

雖然方遙看著的確沒起疑,罵了花妖一頓的謝聽,心裏的石頭仍舊沒有落地。

晌午,二人相對坐著用飯。

謝聽心不在焉地喝下一口湯,旁敲側擊地問:“阿遙,如果一直找不到你的家人……”

方遙托碗的手微微頓住,擡起清潤的眼眸。

“我是說如果……”謝聽話音停頓了下,眸光暗昧,“我們這樣一起生活,不好麽?”

“……”

面對這個問題,方遙沒有立刻回答,認真低眉思索。

其實跟他生活在這裏的半年,她過得很舒心愜意,他人很好,總是很有耐心,幾乎將她每一句話放在心上,倆人從未吵過一次假,拌過一次嘴。

可是她總覺得缺了點什麽。

仿佛是飄進溪水中的落花,不知由來不知歸處,隨著水漲水落,她更想做一條小溪裏的魚,可以自己把控方向。

方遙垂下眼眸,避開謝聽的視線,沒有正面回答他的話。

“明天我再去官府問一問。”

已經半年了,應該有消息了。

所以與他相處半年,阿遙仍是沒有放棄想回家的念頭,謝聽薄唇輕抿,勉強笑了下:“好。”

方遙發現她對謝大夫的情緒,總是會沒由來的覆雜很多。

比如此刻,她看到他眼底湧現的失落,心裏亦有些許淡淡的酸澀彌漫。

她不確定這些情緒是什麽。

如果能找回她的身世、她家人和她的記憶,她可能會給他更明確的答案。

謝聽看著她起身收拾碗筷走去後院,一時沈默無言。

“……”

阿遙總是保持清醒,極少感情用事,亦是很難動情。有時又很執拗,她執意要做的事,誰也阻止不了。

就算是消抹了她的記憶,也沒法改變她的性子。

[半年了,我的妖王。]

花妖欠嗖嗖的語氣不無嘲諷:[除了借著包紮那回,拉了拉人家小手,照這樣下去,十年能夠你用啊?一百年你都追不上。]

[閉嘴。]

謝聽被戳到痛處,唇角難看地緊繃。

他起身收拾桌上餘下的碗盤,拿去後院時,眸光不經意地掃過方遙晾曬的藥草架。

他頓住腳步,走近查看。

這是他今早采回來的藥草,其中刺鱗果和紅蓮子兩味草藥長得很相似,都是嫩綠的枝幹,橢圓葉片上墜著深紅色的小果子,被方遙不小心混曬在了一起。

這兩味藥外表相似,功效卻全然不同。

發現謝聽一直在盯著笸籮裏的刺鱗果看,他神念裏的花妖跳腳起來。

[不是吧,你想用刺鱗果給阿遙下藥催/情?]

花妖本來就是草木所化,天然就懂得些藥草特性,它知道這種刺鱗果煎水服下後,催/情的功效很強。

[這種老掉牙又下作的手段,妖都不屑用!]

花妖雖嘴賤,可觀察了他們半年多,也不想看到謝聽被急昏頭腦,功虧一簣,勸說他道:[你要想貪一時之歡,用它無妨,可你都用百年修為換得與她十年幻境,定然也不是圖一時歡愉……]

[阿遙心氣高,你若使這下作手段,等藥效過後,你就完蛋啦!]

謝聽擡手摩挲著那刺鱗果,眉眼微動,他怎麽可能對阿遙下藥?

他想到了另一計,雖然也很無恥,但若能成功,他猶死無悔。

……

翌日,晨光破霧,清雅的院落裏一地金燦朝輝。

按理說,平時這個時辰,謝聽早就已經起床,可是今日,方遙遲遲不見他的人影,於是來到謝聽的屋前,敲了敲門。

“進。”男人的嗓音有些低啞。

方遙推門走進去,看到他倚坐在床頭,腿上蓋著被子,如墨青絲披在肩後,仿佛剛從榻上撐坐起身來。

她剛想開口問今日還上山采藥麽,發現他眉眼懨懨,冷白的面頰上浮現不自然的緋色。

“謝聽,你是不是病了?”

床榻上的男子屈起修長的指節抵著鼻間,掩唇清咳了兩聲,啞聲道:“許是昨天夜裏風大,門窗未關緊,受了些風寒。”

方遙走近擡手覆上他的額頭,掌心的溫度燙手,她蹙眉道:“……你發燒了,很燙。”

“無事,喝些驅寒的湯藥便能好……”

謝聽輕擡眼眸,連眼角那顆漂亮的朱紅淚痣都因為染病而黯淡許多:“院子裏第三排曬藥架的第二層是紅蓮子,可散風驅寒,阿遙可否取些幫我煎碗藥湯?”

“我這就去。”

方遙二話不說,轉身就去幫他煎藥。

這半年來,都是謝聽照料她許多,如今他染風寒倒下了,方遙義無所辭地擔起照顧他的責任。

她將藥草置於鍋中,一瞬不瞬地盯著煎藥砂鍋,待湯水沸騰煮開,遂把湯藥仔細倒入碗中,趁熱端去了謝聽的榻邊。

眼見他把那一碗湯藥緩緩喝光,方遙陪侍他榻邊,過了一會兒,問:“可有好些?”

話音方落,謝聽倏地雙手攥緊被角,胸膛起伏著,低聲喘/息,睫羽情不自禁地輕顫,臉頰上的緋意更濃。

“阿,阿遙,為何我,如此難受……”謝聽眼尾發紅,眼底翻湧著令人心驚的晦色,整個人的身體一反常態地緊繃,仿佛在抵抗隱忍著什麽。

方遙瞧見他不尋常的異樣,心瞬間懸起來,連忙拭了下他的額頭,心下大驚,怎麽感覺更燙手了?

“我按照你說的用水煎了紅蓮子,怎會不管用?”方遙緊張又茫然,怎麽喝了藥他反而看起來病情更重了。

謝聽喉頭滾動,艱難道:“你……是不是拿錯了藥?”

方遙也不確定,直接去把第三排第二層曬藥的笸籮整個端了過來。

謝聽伸手在笸籮裏扒拉了兩下,挑出十數顆赤紅果子,啞聲低語:“這是刺鱗果,跟紅蓮子外表相似,但卻是功效完全不同的兩味藥材……”

方遙近距離仔細看那些小紅果子,發現兩者色澤上是有些細微不同,但是長得太像了,她完全沒有意識到會拿混藥材。

“對不起,我……”方遙有些手足無措。

她這半年來,只幫著他采藥曬藥,並不通這些藥理,甚至是第一次聽到刺鱗果這個藥名。

看著他隱忍不適的模樣,方遙心下惴惴難安:“誤服刺鱗果會如何?”

床榻上的男子攥著被角的手骨節因用力而泛白,艱難地吞吐道:“刺鱗果……跟其他藥草搭配,是味良藥,可若,單獨煎水服用,有催/情之效,若在兩個時辰內,不行夫妻之事,則會心血逆流,暴斃而亡……”

什麽?!

方遙瞪大雙眼,如遭雷擊地怔在原地。

不行夫妻之事,心血逆流,暴斃……而亡?

怎會如此?

“阿遙……”

謝聽低垂著頭,面容陷在陰影中,看不清他的表情,喑啞的嗓音壓抑著濃重滾燙的情/欲,掙紮痛苦:“盡管我心悅於你,可我亦不能為保全自己的性命,而毀你清白,你出去罷,不必管我……”

花妖在神念裏都看呆了。

這刺鱗果什麽時候就成了服下後會暴斃而亡的毒藥了?

雖然這藥催/情效用猛烈,但熬過兩個時辰後,藥效一過,不就沒事了嗎?

[佩服佩服,我活了近千年,接待了上百對入幻境的客人,你可真是我見過最不要臉的第一人,哦不,第一妖!……]

謝聽正是醞釀情感最關鍵的時候,嫌花妖聒噪,直接掐斷了和它的神念鏈接。

他昨日趁夜在那曬藥的笸籮混進了許多刺鱗果,為達到目的更顯真實,他是真的將那碗摻了刺鱗果的湯藥,全部喝光了。

所以,他如今難捱煎熬的反應亦是真的。

沾染情/欲的桃花眼濕潤地浸出淚光,他緊咬下唇,防止喉中洩出低吟:“阿遙,若我……死了,你要好好照顧自己,不要內疚,我的死,與你無關,你把這院子賣掉,拿著銀錢去找你的家人罷,這樣我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……”

都這個時候了,他自己性命攸關難保,還在操心為她找家人的事……

僵在原地的方遙聞言心頭五味雜陳,睫毛顫動,手指掙紮地握緊又松開。

她真的不知自己的無心之失,會連累他至此,更不知那小小的刺鱗果會有這般要命的毒性。

良久,謝聽的意識已經要被欲念灼燒殘盡時,聽到旁邊的腳步聲動了,似是走到門口,闔住了敞開的門,掩住了燦亮的晨光,屋內瞬間寂暗下來。

她……走了嗎?

片刻後,腳步聲再度在屋子裏響起。

謝聽剎那間險些冷凝的血液,又恢覆了流動。

她沒走,她只是關緊了門。謝聽緊張地捏住被角。

“謝聽,是我拿錯了藥,害得你如此……”

一向清淡沈著的女聲此時尾音愧疚輕顫,響在他耳畔。

謝聽感覺到一縷若有似無的幽香縈繞傾近,像是冬日紅梅抖落的雪香,手中攥著的被角被抽走,一只微涼柔軟的手穿過他的指縫,與他十指交握,無措的嗓音裏又帶著一絲堅定。

“我不會讓你死的。”

……

【作者有話說】

:謝聽,你可別太S了。

——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